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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 ??交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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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, 玉清宮玄素湖

玄素湖湖水平滑如鏡,占地廣闊。湖邊垂柳隨風搖曳, 湖上星星點點散布著蓮花蓮葉,遙望遠處,湖面盡頭直接山巒,有飛瀑從山間高處傾瀉而下,猶如一條接連天地的銀鏈。

湖邊四面散落著三三兩兩錯落高低的巨石。此刻,那些巨石上坐滿了各門各派的弟子, 正低聲談笑,或是四處去尋舊識好友,場中十分熱鬧。

巨石之後的高臺之上, 數把椅子一字排開, 是為各派師長設置的觀戰臺。

有資格在觀戰臺上撈到一把椅子的十有八九是門中前輩,一大半須發皆白,就算是駐顏有術的女修,也能從眼神、情態等細微之處看出老成持重來。

這樣一來,唯一兩個真正年輕的人就顯得格外矚目。

觀戰臺東絳山的席位上, 明霜擡首,朝看過來的玉清宮宮主頷首為禮。

玉清宮宮主饒有興味的一笑, 轉頭又看了看觀戰臺西上陽宗的席位。

雲嵐一襲黛色衣袍, 長發用一支青玉簪束起,正坐在椅中往下望去。

和即使坐在椅中,脊背依然挺得筆直, 如同即將出鞘的利劍的明霜不同, 雲嵐坐也不是端坐。他一手支頤, 目光虛虛落在空中, 不知看向什麽方向。袖擺垂落, 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,以及漂亮的右手。

——那是一只天生適合握劍的手。

玉清宮宮主落座,同時在心裏無聲嘆了口氣。

兩個絕色的美人,兩個天賦絕倫、註定引領修行界未來數百年的年輕人,偏偏沒有一個是玉清宮的。

雲嵐也就罷了,上陽宗掌門的獨子,無論如何不可能另投他派。絳山懷虛卻是好運氣,出門一趟就能撿回來一個天賦出眾的孩子。

可惜,可惜!

她轉眸望了一眼身後神情恭謹,眉眼低垂的葉畫竹,將心裏那點遺憾很好地藏了起來,在觀戰臺上落座。

“開始吧。”玉清宮宮主平聲道。

隨著她的話音落地,湖中心四座蓮臺中有四道清透的水鏈噴薄而出,水霧在四座蓮臺中心的空中交相輝映,日光下凝出了若隱若現的彩虹。

在水霧之中,一個嬌小的身影緩緩浮現。

那是一只鳥兒,一只玉清宮的鎮派神鳥,鹔鹴。

鹔鹴引頸長鳴,其聲清越。聲音並不如何高亢,卻迅速傳遍了偌大的湖面。

伴隨著鹔鹴的清鳴,無數聲鳥鳴自四面八方傳來,似是應和,又似是膜拜。緊接著無數道五彩斑斕的影子從山間湖畔出現,劃過湖面,飛向湖中心蓮臺,在快要飛至蓮臺時卻又停住,來回盤旋,像是想要靠近卻又不敢。

無數只鳥兒張開華美的羽翼,整片玄素湖仿佛都被它們羽翼投下的陰影覆蓋。飛至湖中心的鳥兒們圍著蓮臺原地盤旋,而天際盡頭,目力難及之處,還有更多鳥兒飛來,源源不斷地湧向湖中心。

這是一幅何等壯觀的畫。

有弟子低聲驚嘆:“這就是百鳥朝鳳嗎?”

的確,傳說中百鳥朝鳳的盛景,怕是也不過如此了。

有了只活在傳說中的上古神獸鳳凰做對比,年輕弟子們看向湖中央水霧之中的那只鹔鹴時,不由得帶上了十分的敬慕之意——鳳凰畢竟只在傳說裏,鹔鹴神鳥可是真真切切就在眼前!

直到鹔鹴再度放聲清鳴,身形在水霧中慢慢消散,終歸於無。湖面上盤旋的鳥兒才戀戀不舍地各自散去,它們散去也不是各自作鳥獸散,竟然是極其有序的各自依次朝四方散開,不少鳥兒一邊飛,還一邊依依不舍地盤旋幾圈回頭望向蓮臺的方向。

——折花大典開始了!

折花大典共分上下兩場。今日的上半場為的是內門弟子遴選,明日的下半場則是各門派弟子落場比試。

這場大典辦的雖然盛大,管束卻並不嚴格。觀戰臺下巨石上,各派弟子有小聲交頭接耳,甚至離席到其他宗派那裏尋找好友聊天說話的,只要不鬧出太大動靜影響他人,場邊負責維持秩序的玉清宮弟子都不會出言制止。

當然,各派師長都坐在觀戰臺上,有勇氣在師長眼皮底下大聲喧嘩的弟子也不多。

觀戰臺下氣氛輕松,觀戰臺上自然也不會太過嚴肅,各門各派的長老峰主已經就湖面上那兩名對戰的外門弟子點評起來。

朱長老正對著玉清宮宮主誇讚宮中弟子:“看這幾名弟子年紀尚輕,基礎卻紮實,尤其是剛剛那位使刀的,刀法剛猛,氣勢凜然,前途不可限量。”

其實這些下場的外門弟子修為最高不過金丹,就算修為再怎麽紮實出眾,都很難入得了臺上這些前輩大能的眼。朱長老誇獎他們,不過是拿來起個話頭罷了。

玉清宮主也知道這一點,但好聽的客套話總是能讓人聽了舒心。她往臺下瞥去一眼,笑道:“長老謬讚了,不過那位用刀的弟子確實是這一屆外門弟子中的佼佼者,我師妹急著搶人,早就將人定下了呢!”

她的師妹正是端坐一旁的上清殿主,聞言笑道:“前幾屆拔了頭籌的弟子都被師姐搶走了,好姐姐,就給我留個好苗子吧!”

玉清宮主一笑,瞟見不遠處明霜端坐椅中,她身後,一個雪團一般靈動可愛的少女正悄悄低頭,在明霜耳畔說著什麽,便道:“我看那個小姑娘眼生,莫非就是懷虛真人的小徒弟?不知這次下不下場。”

朱長老回頭看了一眼,道:“正是,這孩子年紀還小,又受掌門和師姐寵愛,修為淺薄,未免她貽笑大方吃了虧,這次就不下場了。”

他話說的婉轉,卻非常清楚地點出了兩點:第一,皎皎很受掌門慕徽真人和師姐明霜仙子寵愛;第二,她修為不高,不讓她下場是怕她吃虧。

這兩點基本上說明了皎皎在絳山的地位,縱然她修為不高,也不容別人輕看。

朱長老說話的聲音雖然不高,但臺上的大能多是煉虛修為,如玉清宮主,更是已經大乘,他們只要想聽,都能聽得清清楚楚。一時間,眾人心中都各有了盤算。

玉清宮主纖眉微動,心下有些詫異。

她原本以為絳山這位小師妹不常出來走動,是和她師姐明霜一樣不喜見外人,但如今聽朱長老的話,倒像是她修為真的不高,所以連折花大典這個用來揚名的好時機都放過了。

她掩去面上神色,又望了望另一邊的上陽宗,突然笑道:“說來巧了,咱們這裏,可正有一對未婚夫妻呢。”

玉清宮主所說的未婚夫妻,正是明霜和雲嵐。

作為千年來修行界最有天賦的年輕人,又代表著絳山和上陽宗的聯姻,明霜和雲嵐之間的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。玉清宮主此言一出,原本各自談天的大能及他們身後的弟子,不約而同將目光轉向了二人。

正給皎皎解說場上比試的明霜:“……”

正悄悄瞟未婚妻的雲嵐:“……”

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,明霜緩緩擡起頭,茫然地回視。

在她對面,上陽宗的岳真人正笑著推了推雲嵐:“雲師侄,和明仙子見過禮了嗎?還不快去?”

雲嵐欲言又止,起身道:“明仙子好。”

明霜按了按眉心,起身還禮道:“雲少宗主。”

他們二人一板一眼,毫無出格,簡直像兩塊木頭般的交談讓不少瞪大眼觀察的人在心底捶胸頓足。更多的大能卻看出了別的意味,神情中不由得就多了幾分思量。

——這樁婚事是兩個宗門定下的,為的是聯姻。明霜和雲嵐本身熟不熟悉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絳山和上陽宗的態度。

當玉清宮主提起這樁婚約時,絳山的朱長老和上陽宗岳真人都沒有選擇含糊其辭,這就說明兩派仍然打算將這樁婚約延續下去。

換句話說,將兩派的扶助延續下去。

等這些深謀遠慮的大能們在心裏分析完絳山和上陽宗的關系時,再一擡頭,臺上多出了兩個空座位,明霜和雲嵐消失的無影無蹤。

“人呢?”

身後的弟子神情古怪地道:“方才,雲少宗主邀請明仙子一起下去走走,然後……”

“然後他們就走了?”

“是。”

---

玉清宮位於東海之畔,宮中多湖多水。明霜和雲嵐踩在水面上,不緊不慢地走過擋路的湖水,二人廣袖交疊,袖底的手還牽在一起。

走了一半,雲嵐忽然覺得不對:“阿霜,我們到底為什麽要裝成不熟的樣子?”

明霜簡潔道:“麻煩。”

雲嵐一想也是,他們在眾人眼裏理當沒有什麽焦急,如果表現出很熟的樣子,說不定還要面臨大量追問。

他自然地將話題轉回兩人最關心的那個問題上:“阿霜,你怎麽想?”

不必雲嵐多說,明霜就知道他提的是什麽事。

她平靜地看著前方,淡淡道:“我沒有想法。”

雲嵐:?

他詫異地轉過頭看向明霜,不解其意。

明霜淡淡道:“我不認為這會是天罰,天行有常,不為堯存,不為桀亡。大道無情,怎麽會因一人降罪人間——何況,一個只會用下作手段意圖奪舍他人的神魂,真的能得天眷顧嗎?”

雲嵐沈默片刻,道:“如果……真的是天罰呢?”

“罰什麽?”明霜反問,“世人有什麽過錯,天為什麽要罰?”

她凝視著雲嵐微顯郁色的眼睛,意識到雲嵐是真的想聽她的答案。

她頓了頓,道:“那就是天道不公。”

雲嵐站住了腳步,長久凝視著面前那雙美麗的眼睛。

她的眼梢挑起,眼珠漆黑明亮,像是天道也眷顧她,將這天下最美麗的兩顆黑珍珠贈給了她。

然而最讓雲嵐移不開眼的,還是她眼底跳躍著的、火焰一般奪目的光彩。

那一刻,不待明霜將後半句話說出口,雲嵐突然就明了了明霜會怎麽做。

他偏過頭,輕聲笑了:“我早該想到的。”

是啊,雲嵐想。他早該想到的。

畢竟明霜一向這樣當斷則斷,從無畏懼,在做了那個夢之後會選擇當機立斷就要下山來殺了他。

對明霜來說,她怎麽會因為不公的是天道,就選擇妥協和承受呢?以她的性格,恐怕即使是天道降罰,她也會選擇執劍向天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

雲嵐傾身,貼上了明霜的面頰。

明霜看不見他的神情,但她明白,雲嵐已經做出了選擇。

耳邊傳來雲嵐的聲音,很輕,卻很清晰:“阿霜,折花大典結束之後,你是不是就要回絳山修行了。”

“是。”明霜道。

雲嵐的語氣有些遺憾,卻沒有多少驚訝:“我會去各地走走,等到了北方,我去絳山找你。”

明霜點頭:“好。”

她感覺到雲嵐親昵地蹭了蹭她的面頰,輕聲道:“我有點舍不得和你分開,這幾天你多陪陪我。”

話說到最後,幾乎有點撒嬌的意味了。

明霜毫不遲疑:“好。”

雲嵐開心地笑了起來,原本深藏的郁色仿佛都隨著拂過身畔的風被一同席卷而去,他秀美的眉眼間再次顯露出純粹明亮的快活:“阿霜,我很開心。”

他捧起明霜的面頰,認真道:“我想,能遇上你真是我最幸運的事了——我每一天醒來,都比前一天更想念你,更喜歡你。”

少年的眼神真摯明亮,有如盛夏的太陽,奪目至極,幾乎令人不敢直視。

明霜只覺得一向堅硬冰冷的心仿佛被鑿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,驀然柔軟起來。她停頓了半晌,才生疏地回應:“我也是。”

雲嵐久久凝視著她美麗的面容,幾乎舍不得移開眼。片刻之後,才失落地嘆了口氣:“我更舍不得和你分開了。”

明霜心想:“我也是。”

但盡管如此,他們誰都沒有打算改變自己的計劃。

正如明霜最習慣的修行方式還是閉關和獵殺魔獸,對於雲嵐來說,他更喜歡人間煙火。在俗世煙火裏修行,反而更適合他。

對於他們來說,彼此重要,但修行也很重要。

——如果不夠強大,沒有執劍向天的能力,何談將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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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陽宗 ,雲臺

“真人請。”雲臺執事恭恭敬敬地將一位鬥笠遮面的青衣客人請入,斟上新茶,才道,“請真人稍待,掌門夫人稍後便至。”

青衣人微微頷首。

執事躬身退了出去,直到出了門,才擦去因為緊張而滲出的鬢邊細汗,沿著回廊退了下去。

以青衣人的修為,即使不用眼睛看,也能清晰地感覺到執事在回廊上的一舉一動。但他偏偏沒有這樣做,反而收斂了全身靈力,靈力內斂,頓時讓他顯得更加不起眼,明明坐在書房之中,卻像是根本不存在。

忽然,一道雪白的身影從書房門口飄了進來。

青衣人起身道:“溫真人。”

溫真人微微頷首:“掌門真人有禮了。”

青衣人擡手,將鬥笠從頭頂摘下,露出一張十分俊秀的面容來。

眉如翠羽,眼如秋水,不笑亦含情。

這位青衣客人,居然正是絳山掌門,真人慕徽!

溫真人在慕徽對面落座,和聲道:“掌門真人不遠萬裏前來,究竟所為何事?”

慕徽端起案上茶盞,飲了一口,緩緩道:“不知溫真人知不知道近日奉城地動一事?”

溫真人自然是知道的。

她和師兄雲真人輪流閉關出關主持門中大事,奉城地動剛剛發生,派往玉清宮的長老就將消息傳了回來。

她道:“自然知道。”

慕徽道:“這三年來,人族天災共有六起,敢問真人是否清楚詳情?”

溫真人一怔。

她和雲真人輪流主持門中事務,好處是閉關修行的時間更加充分,壞處就是對於有些事一知半解。近年來人族多災多難,她確實知道,卻還沒來得及深究。

“請掌門真人明示。”溫真人道。

慕徽拈起茶盞,將杯中殘茶潑向空中,一張清透的水幕在空中徐徐展開,緊接著慕徽連點數指,六個閃爍的光點出現在水幕上。

溫真人緩緩蹙起眉尖。

“虞州、大通、令山、西南、京城,以及奉城。”慕徽平聲道。

他擡手一指,朝著水幕極西南處遙遙一點,七個閃爍的光點連成一線,構成了一副閃爍的北鬥七星圖。

溫真人凝視著極西南處慕徽補上的那一點,神色凝重至極。

以她的眼光心智,不需慕徽多說,就知道這絕不是一個巧合。

半晌,她慢慢點頭:“我知道了,多謝掌門真人提醒。”

她眼中的神色太過沈郁,慕徽反而一怔。

他只知道西南這一帶是上陽宗的勢力範圍,鄰近妖族,出了問題很可能引發紛爭,卻沒想到溫真人態度如此凝重,不由得開口問道:“真人,這裏是有什麽問題嗎?”

溫真人擡眸,並沒有掩飾的意思,凝重道:“掌門真人不大了解西南一帶——這一點,正好在沖霄山脈的頂峰。”

隨著‘沖霄山脈’四字出口,慕徽的面色也凝重起來。

沖霄山,是分割人族和妖族領地的一座分界線。兩族以沖霄山為界,山北屬於人族,山南屬於妖族領地。

這座山很高,綿延數百裏。一向是人族和妖族之間的一座天然長城,天然阻隔了妖族北上。它當然攔不住真正的大妖,只能阻攔數量最多也最普通的妖族——但真正的大妖,也很少會跑到人族領地惹事,真正為西南諸州百姓帶來威脅的,就是那些普通的、野性難馴的妖。

如果沖霄山出了問題,大量普通妖族越過這道屏障湧入西南諸州,西南將再度陷入動亂的、人心惶惶的境地。

這一刻,慕徽立刻明白了溫真人的凝重從何而來。

但這如何處置,還要看上陽宗內如何安排。慕徽不願插口別派事務,索性略過這個話題,道:“慕徽此次前來,還有另一個目的。”

溫真人斂眉,方才面上的凝重之色也瞬間歸於無形,消失的幹幹凈凈。她頷首道:“真人請講。”

慕徽平靜道:“真人想必也發覺了,這幾年的天災太多,太不尋常,其中必然有異,但這天災非人力可操縱,更不是妖魔邪修能動手腳的,所以我疑心。”

他說到這裏,突然停住了話,而是舉起一根手指,向上指了指。

他的手指藏在袖底,動作隱蔽,只有坐在他面前的溫真人能看清楚。

慕徽平靜地收起手指,說出剩下的半句話:“有些變故。”

溫真人沈吟片刻:“所以呢,掌門真人的意思是?”

慕徽平靜道:“我想請二位真人暫緩飛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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